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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八十六章 生机与消亡

作者:洒家要吃肉本书字数:K更新时间:
    叶晨和黄亦玫一家三口安静的生活在深市,每过半个月到一个月,叶晨会陪着黄亦玫去到深市人民医院进行产检。

    这里的妇科是省级重点科室,不管是叶晨还是黄亦玫,都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在最好的环境里出生。

    深市人民医院门诊大厅的玻璃穹顶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箔,黄亦玫扶着后腰在候诊区落座时,羊绒长裙在仿皮座椅上铺开温柔的褶皱。

    叶晨将手里的保温杯拧开,递到她唇边,枸杞红枣的甜香混着诊区淡淡的消毒水味,在两人之间氤氲成透明的雾。黄亦玫冲着叶晨甜甜一笑,她真的很享受这种被人照料的感觉,尤其关心她的这个人是叶晨。

    “请017号黄亦玫到三号诊室。”

    电子叫号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温馨,也仿佛是惊醒了悬挂在导诊台顶部的白玉兰标本,淡青色的影子在空调风里微微摇晃。

    叶晨的掌心贴在黄亦玫微微隆起的腹部,一手垫在后背,扶着她起身,隔着棉质衣料能触到细微的胎动,像春日溪水里游过的一尾银鱼。

    诊室里漂浮着医用耦合剂的凉意,产检床铺着一次性无纺布,与皮肤接触发出细碎的簌簌声。当三维彩超探头划过隆起的肚腹时,显示屏上蜷缩的胎儿突然舒展四肢,半透明的眼皮轻轻转动。

    主治医生微笑着将多普勒胎心仪的听筒递过来,咚咚的心跳声顿时充盈着叶晨的耳膜,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悸动比窗外木棉树上啄木鸟的叩击更清脆有力。

    在黄亦玫怀孕的这几个月,经过鲍帆在叶晨的三块在线和企鹅集团之间斡旋,双方彼此都做出了让步,最终已经促成了这次合并。

    企鹅是深市的东道主,麻花疼在得知叶晨陪着自己的女人在这边待产后,用自己的人脉帮忙联系了人民医院最资深的妇产科权威张海英主任。

    毕竟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,麻花疼本身就是人精中的人精。尤其叶晨还是企鹅的小股东,虽说这点股份还远远达不到进入董事会的程度,可麻花疼还是愿意结这份善缘,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用的到呢。

    张海英主任用触屏笔在电子屏上圈出胎儿胃泡的光影,对着叶晨和黄亦玫说道:

    “羊水指数18cm,脐动脉S/D值2.7。黄小姐记得继续补充亚麻酸,叶先生可以多帮着太太按摩小腿。”

    叶晨微笑着颔首,对医生表达了谢意,然后用手中的签字笔在《围产期保护手册》上沙沙作响,把营养师刚刚制定的膳食方案工整的抄在便签背面。

    叶晨在协和医学院学医的时候,读的就是妇科临床,他对于这些事宜肯定是驾轻就熟,没谁比他更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了。

    围产期对于怀孕的女性来说是非常重要而特殊的时期,从妊娠满28周后进入孕晚期了,孕妇的负担越来越重。

    并且胎儿的生长发育越来越快,发生一些妊娠期合并症以及早产的危险性会比较高。因此除了要加强营养,多休息之外,还要注意按时做产检,做到有问题尽早处理。

    别的不敢说,至少叶晨不会像原世界里方协文的那个虎B妈似的,不让医生给黄亦玫打麻药进行无痛分娩。

    医学上把人体疼痛分为0~10级,0级为无痛,10级为最剧烈的疼痛,类似于烧灼和断肢的痛感。分娩痛仅次于烧伤痛,而高于刀割痛,有人把这种疼痛比喻为二十根骨头一起折断的程度。

    这么说也许很多人没什么感受,叶晨当初在协和临床实习的时候,有一次陪在导师身旁给孕妇接生。当时一旁还有女同学跟着,看到产妇疼得嗷嗷叫的时候,差点把手里的穿刺包都吓掉了。

    电视剧里的产妇只是叫的厉害,但是在真实的产房里,疼得厉害的时候,她们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一些伤害性行为。

    叶晨当时就站在产妇身边给导师帮忙,接生完从产房出来的时候,手臂是青一块紫一块,那是在陪产时被忍受剧烈疼痛的产妇给紧握导致的。

    在传统的观念里,生孩子就应该是痛的,叶晨当妇产科医生的那些年里,遇到过产妇婆婆拒绝的,也有爱人拒绝的,还有产妇亲妈拒绝的。

    有些人担心打了无痛产后会腰痛,有人担心麻药会对宝宝有影响。其实这些都是误区,作为一名医疗从业者,叶晨心里很清楚,硬膜外用药很快就会被母体代谢掉,不会通过胎盘屏障。

    产妇分娩后突然腰痛会很正常,打个比方,你肩上扛着几斤的重物,也许一时半会儿感觉不出什么,可是一坚持就是二百多天呢,更何况这重物是在产妇的肚子里。分娩后卸掉了重物,腰酸背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。

    不过无痛分娩这项技术也是有禁忌症的,如果产妇凝血功能障碍,或者有脊柱畸形,这种情况下是不能打无痛的。

    无痛分娩其实已经是一项非常成熟的技术,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,这项技术已经在西方国家普遍推广,在我国也有段时间了。

    在九十年代末,英美产妇的无痛分娩率已经高达百分之八九十了,法兰西,坎拿大等国家的无痛分娩率也已经达到或超过百分之五十。

    但是在我国,哪怕是到了二零一八年的时候,无痛分娩的开展率仅为百分之十六点四五。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。

    尤其是二零一七年的时候,yu林产妇跳楼事件,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忍受不住这种产痛引起的。

    当时产妇就是因为忍受不住这种疼痛,三次跪着爬出手术室,求丈夫签下同意书。结果丈夫就和方协文如出一辙,他们关心的不是产妇的生死,关心的是会不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。

    最终产妇实在是忍受不住疼痛的折磨,从五楼的分娩中心一跃而下,用一尸两命换来了如今产妇的自主签字权。

    候诊区新换的郁金香在恒温玻璃罩里吐蕊,黄亦玫的口中含着护士递来的葡萄糖片,看着叶晨半跪着帮自己穿防滑袜,心中只觉得一阵柔软。

    走廊尽头的胎心监护室传来此起彼伏的滴答声,像无数颗星辰在银河里打着节拍。看着手里的报告单显示NST反应型评分为九分时,叶晨的指尖拂过超声图像上模糊的小脸,那里有黄亦玫的鼻尖弧度,和他若隐若现的唇峰。

    暮色初临时二人穿过门诊楼后的紫荆花道,木棉花絮乘着晚风落在产检资料袋善后。黄亦玫数着胎动记录表上的蓝色标记,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腹中传来了胎儿的踢蹬,这不由得惹得她轻笑出声。

    叶晨将西装外套披在黄亦玫的肩上,借着霓虹灯牌的光晕,他还能隐隐看到刚才她看到B超报告单时,眉毛挂着的泪花。

    叶晨温柔的伸出手指,轻轻帮着她擦拭了一下,然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柔声调侃道:

    “你这又是哭又是笑的,跟个小精神病似的。”

    黄亦玫用力的拍了一下,叶晨,翻了个白眼,然后说道:

    “讨厌,你才精神病呢,我这不是高兴嘛!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同一时间,华夏科学医学院阜外医院,心外科诊室里,墙上挂着的LED无影灯在CT照片上折射出冷冽的蓝光,消毒水与打印机油墨混合的气味在空间里凝滞。

    电子血压计每隔三分钟自动充气的嗡鸣声中,老医生枯竹般的手指敲击着阅片灯的边缘,医用显示器泛着青白色冷光在他的镜片上投下两个光斑。

    大夫指着医用显示器上挂着的X光片,对着傅家敏和咪咪说道:

    “这是你们提供的上次患者手术复查的CT影片,这个是这次的。两张一对比就能清楚的看出来,左心室的破损很严重。

    而且看这里,上次修补的二尖瓣闭合线现在只剩下这点间距,上次手术的部位,也出现了粘连。

    以目前的情况,不能满足手术条件了。成功的概率非常低,很大的可能会在台上下不来,我不建议盲目的去赌患者的生存几率。

    我想国内的医生应该也没有人敢给他动手术。即便是国外的技术和设备,也无法保证可以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医生拇指与食指撑开的弧度,像是捏着即将熄灭的烛芯,医用胶片上的心脏阴影正随着他的动作在灯箱上微微颤动。

    傅家敏的心中一阵绝望,要知道阜外医院可是全国心外排行南波万的存在。这里的大夫要是说救不回来,那就真的是救不回来了。他脸色痛苦的对着医生问道:

    “那接下来该怎么治疗啊?”

    老医生看了眼傅家敏,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,然后悠悠说道:

    “治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,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,三个月内随时会病发。你们家属现在能做的,就是尽量不给他留下遗憾。”

    傅家敏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他的膝盖因为起的太急,撞到了金属椅腿,然而此时却连一丁点的疼痛都感知不到了。

    诊室的墙上挂着的“大医精诚”的篆书牌匾,此时在傅家敏的眼中扭动成流动的墨迹,耳边传来咪咪书包挂件撞在椅子上的细碎声响,那是大哥在他们结婚之前,自己手工用白金亲手打磨出的挂饰,此时正随着她哭泣的节奏在寂静中敲出断续的节拍。

    老医生摘下老花镜时,镜腿勾乱了一缕头发。他用指肚摩挲着CT片边缘的条形码,那些黑白灰的断层影像里,左心室壁的缺损正如同被白蚁蛀空的雕花木窗,在增强造影下显露出蛛网般蔓延的放射性裂纹。

    傅家敏突然扑到阅片灯前鼻尖几乎贴着发烫的玻璃板,指着上面对着大夫问道:

    “尹主任,上次这里的白点不是已经小了很多吗?”

    傅家明此时状态已经有些魔怔,他的手指在两张胶片间来回比划,袖口蹭花了灯箱表面积累多年的医用酒精痕迹。

    咪咪赶忙站起身来,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,她小心翼翼的对大夫致歉。说实话此时她心里是五味杂陈的,大哥病倒在她的婚礼上,她都能够想象得到这件事情会成为当时在场的亲友怎样的谈资。

    恐怕在背地里,他们都会幸灾乐祸的说自己是扫把星吧?这才刚过门,就把自己的大伯哥给克死了。

    就连傅家敏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态度都有所不同了,虽然他没说什么,可是咪咪能感受得到,他对这次的婚礼心中怕是颇有微词的。

    随着二人的离去,尹主任也长叹了一声。傅家明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了,十年前的心脏修补手术就是他主的刀,没想到最终还是自己送他最后这一程。

    窗外的暮色此时正在吞噬最后一线天光,护士站传来的换药车轱辘声由远及近。尹主任起身关掉了阅片灯的瞬间,胶片上的心脏阴影仿佛突然坍缩成两块冰冷的有机玻璃。

    诊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,只有心电监护模拟器的红色指示灯在墙角规律明灭,像极了ICU病房里那些永不熄灭的警示灯……

    傅家明斜倚在褪色的布艺沙发上,残阳从纱帘缝隙间渗进来,在他凹陷的面颊边割出一道金线。茶几上的玻璃药瓶折射出细碎光斑,在堆满CT片的木制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影子。

    玄关处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惊动了浮尘,傅家明睫毛微颤,喉间滚出砂纸般粗粝的声音:

    “家敏咪咪回来了?”

    傅家敏换好鞋从玄关走出来的时候,尽力让自己的脸上显得平静一些,他下意识的攥紧妻子的手腕,因为太用力在咪咪淡青的血管上甚至掐出了月牙痕,又在下一秒触电般的松开。

    傅家敏的喉结重重的滚动了两下,扬起脸时颧骨绷出僵硬的弧度,挤出笑容对着大哥问道:

    “大哥,吃饭了没?今天单位发工资了,南街新开了一家潮汕牛肉火锅,走,我带你去吃好吃的!”

    傅家明只是抬起眼皮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弟弟,就能看得出他是在故意隐瞒什么。从父母去世后,他一个人拉扯弟弟长大,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那点伎俩?

    现在家里唯一的大事儿,怕是就是自己的病情了,这么前后一联系,很轻易地就能够推断出自己的病情怕是恶化了。

    傅家敏已经不是第一次感知到死亡,每次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,他都在告诉自己,这怕是自己最后清醒的时候了。所以能活到现在,其实他是知足的。

    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,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沙发,对着弟弟和弟媳说道:

    “家敏、咪咪过来坐,大哥有话要对你们说!”

    傅家敏看着神色淡淡的大哥,他心里忽然“咯噔”了一下,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。其实不只是大哥了解他,他也了解大哥,每次大哥这副神情的时候,都未必会有什么好消息。

    咪咪的珍珠耳坠随着倒吸气的动作晃出细碎银光,她感觉到丈夫的手心沁出冰凉的汗水,自己像是握着一块正在融化的雪块儿。

    傅家敏牵着妻子的手,在大哥身旁坐下,然后强装镇定的问道:

    “大哥,你到底想说什么啊?用得着搞得这么正式吗?行了,你可以说了!”

    傅家明微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,骨节发出清脆的“咯咯”声响,然后就见他弯下腰将茶几第二层抽屉缓缓拉开。

    傅家敏的瞳孔随着牛皮纸袋摩擦的沙沙声收缩,此时他忽然注意到兄长鬓角新添的霜色,那抹白刺的他眼眶发烫。

    大哥平日里是最注意自己形象的一个人,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阳光健康的,所以现在是觉得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是吗?那个牛皮纸袋里装的应该就是遗嘱之类的东西吧?

    傅家明摩挲着桌面的牛皮纸袋,绕了几圈解开缠绕在纸袋口的细绳,从里面抽出了一沓文件,指着上面的器官捐赠选项轻声说道:

    “趁着这两天不忙,我去了趟医院,做了遗体捐献的登记。这是自愿捐献登记表,角膜给山区孩子,肝脏给酒驾受害者的家属。骨灰撒在燕子矶,爸妈当年就是从那里把咱们兄弟带出来……”

    傅家明的声音像是被砂轮打磨着生锈的铁器,再没了往日的清朗,每个字仿佛都带着一股血锈味。

    “你问过我吗?”

    傅家敏此时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,他猛然起身撞翻了藤编杂志架,CT片雪花般散落。傅家敏的怒吼震的吊灯水晶坠子簌簌作响,可是却在瞥见兄长手背针孔密布的淤青时骤然失声。

    那些青紫瘢痕蜿蜒如毒藤,正顺着苍白皮肤爬上腕骨。傅家敏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,一屁股坐在地上,先是泪水横流,随即痛哭失声。

    悲伤的氛围让他的嘶吼如同被宰杀的野兽一般,发出了让人心碎的哀鸣,咪咪在一旁也忍不住潸然泪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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