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雾茫茫，残月昏暗，一片晦暝的浓霭中竟传来隐绰喧哗之声，幽微灯火，忽闪忽灭，恍惚间似有无数身披战甲的高大魔人穿梭其中，或是交谈，或是酬酢，看着竟不像是在古战场，而是在一处诡异的夜集市。
鹿呦衣服被海水湿了个透，看到此情此景就更觉浑身发毛。
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栗，云義取出一件玄色鹤氅披在她身上。
鹿呦抿着苍白的唇，将声音压得极低:“他们、不会都还活着吧？”
“活着大概率是不可能的，但死后因煞气过重而形成独特的幽冥蜃境却极有可能。”
鹿呦:“幽冥蜃境是什么？”
沈卿尘走过来，趁此机会一人给了一颗丹药，“服下，抑这煞气用的。”
鹿呦不疑有他，一口吞了，云義却捏着小小的丹丸随手收进了袖内并未服用。
沈卿尘也不指望他能相信自己，轻轻活动了下酸疼的胳膊，对鹿呦解释道:
“人死后，魂入幽冥，若成了鬼则可滞留人世数十年，而以鬼身入道则又可停留数百年，但魂鬼终究不适宜阳界，会竭力创造类似于幽冥的环境以求生存，这也就是我当初创建鬼蜮的原因。
而这里，我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魂力，想来这些人的魂魄早已消散，却徒留着当初创建的幽冥蜃境，不断重复着千万前的场景。”
鹿呦拢了拢氅衣，“嘶……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全都是幻境？”
沈卿尘:“算是，又不算是，幽冥蜃境已形成独特的一界，不只是简单的幻境那么简单。”
“幽冥界……”云義低喃出声，握着鹿呦的手微微发紧，“人死后若没有成鬼，都会去那里吗？”
沈卿尘:“按理来说，是如此。”
“按理……”云義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旁的少女，淬金的紫眸划过一缕不明的晦暗。
若真是如此，那为何他前世追去幽冥界，却仍旧没有寻到她的魂魄？
人死必有三魂七魄，很多大能修士也会趁刚死元息未灭之时，对他人进行夺舍重生。
可前世无论他怎么寻找，都无法找到她魂魄，幽冥界不过是存于传说中，他曾数次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才进入其中。
可他在那忘川河畔寻觅数十年都未寻到她一丝一毫的踪迹，后来也只能铤而走险……
“几位可要住店？只需三十块魔石即可。”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思绪。
抬头，一个长相奇异的人正划着一叶扁舟朝这边缓缓靠近，身上穿着黑色盔甲，额头两边长着弯曲的黑角，身材高大，典型的魔族人长相。
他说的是古语，在场的人只有云義能听懂，他顿了顿，从腰间划出一小袋魔石，回道:“住，要三间上好客房。”
那人接过魔石，顿时眉开眼笑:“好咧，三间上好客房，包您满意。这海上雾大风大，您可跟紧了，莫要走失咯！”
他摇着小舟又缓缓驶向来时的方向，云義操纵船舵紧跟在他后面。
鹿呦和沈卿尘虽听不懂二人交谈的内容，但也没质疑云義的决定，几人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，也无退路可退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。
小舟驶进浓雾中，速度开始变快，若不是云義这船是专为战斗所用，差点就跟不上。
周围闪过迷离光影，错乱的妖兽白骨，水城上摇摇晃晃的魔人，乱飘的孤魂野鬼，建筑奇特的街上灯火零星，黑暗中还时不时传来阵阵低语，声音模糊不清，几乎令人毛骨悚然。
小舟划过纵横交错的水道，最后停在一处暗黑色的楼阁前，门口挂着两只圆圆的红灯笼，却并不让人觉得喜庆，只让人觉得阴森。
那人将船泊好，带着几人径直跨入其内。
没想到厅里却热闹非凡，妖族人魔族人混聚一堂，喝酒的，吃菜的，说话的，除了外在形象不一样，看着倒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。
只是几人刚刚跨进去，那厅里竟陡然一静，就像一锅烧开的沸水戛然停止，诡异的安静中，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们瞪来，个个凶神恶煞，眸眼猩红。
鹿呦心口一紧，额角顿时划过一滴冷汗，正是手脚发冷，就被云義用力握了握手掌。
清润的声音通过传音缓慢传来，似乎具有镇定人心的力量:“别怕，我在。”
沈卿尘长眉微蹙，拈指默念了声诀，拂袖轻喝了声:“破！”
刚才还似凝固了的人群再次开始喧哗，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人的到来。
几人上了楼，进了房间，那种被如影随形紧盯着的感觉似乎才消失。
鹿呦擦了擦冷汗，不由自主压低声音:“这些人身上的煞气好重……”
沈卿尘声音也轻:“这些人可是万年前和神族作战的人，身上的煞气自然深重。”
鹿呦问:“那咱们现在怎么做？不会真的要在这儿住一晚吧？”
云義沉声道:“等。晚间夜行实在太过危险，等天亮之后，我们再行寻找出路。”
沈卿尘笑了笑，径直祭出了一把美人榻，悠然往上一躺，长长地舒了口气:“可算是能好好睡一觉了。”
鹿呦龇牙咧嘴看他，“你不会真打算在这儿睡觉吧？”
沈卿尘掀起长睫瞄她一眼，拍拍自己的膝盖，笑道:“小呦呦若是害怕的话，也可以过来跟我一起睡。”
云義轻哼一声，也拍出一张软榻，将鹿呦扶上去，“你睡这里，我在旁边打坐。”
沈卿尘‘切’了一声，闭上眼不动了。
鲛人之前睡的贝壳落在了船上，也没办法带下来，他四处瞅了瞅，干脆往这屋里原本的床上躺去，劳累一天，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深眠。
鹿呦躺在软榻上，心里虽还是七上八下的，可看着云義瘦长的背影，又莫名觉得有股安心的感觉，不知不觉中竟也睡着了。
直至半夜，天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擂鼓之声，鹿呦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，刚睁开眼，又听到几声响亮幽长的号角声，直欲震耳欲聋。